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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秀峰的傳奇


用力推開虛掩的絳紅大門,進入眼簾的是波光粼粼的蓮花池、碧草如茵的綠地,和一幢與藍天白雲相輝映的三落四合院。

這是台北縣蘆洲市的李家古宅。

十多年前,因李家媳婦嚴秀峰的奔走斡旋,促使已有百年歷史、價值數億元的李宅,成為台灣第一座被列為文化資產的民宅。

然而李家後裔多達數千人,特別是傳統上女性於宗族事務多無權過問。

她以一個外省媳婦的身份,可以深受族人敬重,受邀出面主持攸關家族利害和聲譽的捐贈古宅計劃,“大概是他們認為我比較能幹吧!”嚴秀峰如此解釋。

其實,能幹兩字尚不足以說明她在家族舉足輕重的原因,尤其當溯及過往,發現她坎坷不凡的人生際遇時,或許就更能明白她為何孚得眾望。

今年78歲的嚴秀峰是浙江省杭州市人,生長於中國外患內亂不斷的動蕩時代。

17歲那年,當日軍勢如破竹的從東北四省長驅直入,整個中國陷入危在旦夕的險境時,她按捺不住強烈的民族情感,懇求父親讓她參加抗戰。

還記得離家前,雖然淚流滿面,難捨親情,但她仍狠心拋下一句“爸媽保重,我走了”,就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。

從那一刻開始,嚴秀峰揮別了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生活,成為一名拿著槍桿作戰的抗日女子。

烽火連天的戰地生活,儘管苦不堪言,為中華民族而戰的理想,卻鼓舞她咬緊牙關撐下去。

在這段期間,嚴秀峰結識了由台灣赴浙江主持“台灣義勇隊”的李友邦。

兩個對國家民族懷抱相同熱情和理想的年輕人互相吸引,進而相知相愛,但“國難當頭,怎能只顧兒女私情”的使命感,

讓嚴秀峰抱定抗戰不勝利就不結婚的想法,倒是李友邦的一句話:“我們兩人都參加抗戰,若結婚,豈不更增加抗戰的力量。

”說服她先結婚,再齊心為對日抗戰和台灣的命運再奮鬥。

台灣光復後,嚴秀峰跟隨夫婿返臺。李家是蘆洲地區的名門望族,家族成員眾多,長幼尊卑的禮儀規範嚴格。

初來乍到,嚴秀峰顧慮頗多,最現實的問題是語言不通。

一次叔嬸替她們接風洗塵,只會講一句閩南語的她,只能笑臉迎人,用充滿濃重浙江口音的閩南語,頻頻向為她挾菜添飯的叔嬸說“多謝”。

但在來臺五個月後,為了組織台灣婦女會,她居然鼓足勇氣站上台北中山堂講臺,口操半生不熟的閩南語演講。

1947年爆發國民政府與本省民眾劇烈衝突的二二八事件,十分得台灣民心的李友邦,因拒絕出面安撫憤怒的民眾,被冠以窩藏共產黨的罪名移送南京法辦。

當時懷著身孕的嚴秀峰,隻身由台灣趕赴大陸向蔣經國陳述事實,據理力爭,李友邦才得以無罪釋放。

然而,二二八事件不過是夫妻兩人苦難的開端。

1950年,嚴秀峰為一位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士的牽連,以涉匪罪被判刑15年。在她服刑的第二年,李友邦被羅織以叛亂罪遭槍決。

家人擔心她禁不起打擊,始終以各種說詞瞞騙她,直到一年半後,她向前來探監的幼子套問,才知道先生已先她而去。

出獄後,在社會的敵視和歧視下,嚴秀峰找不到工作,只能靠飼養家禽、賣粽子、編織毛衣這些粗活養家糊口,家裡的五個孩子則半工半讀,賺錢補貼家用。

某年冬天,一個雨勢滂沱的的清晨,最小的兩個孩子頭戴斗笠、身披當雨衣的塑膠袋,挑起菜擔到市場叫賣,兩人在大雨中蹣跚的身影,

令看在眼裡的嚴秀峰心中一酸:“這不是辦法,不是辦法。”腦海同時也閃現創業的靈感。

以51歲的高齡,嚴秀峰創辦了“世界翻譯社”,一方面翻譯經濟、貿易及法律等學術作品,並且為中小企業扮演代寫貿易信、翻譯信函及臨時秘書的角色。

經營二十多年來,社內翻譯作品難以計數,翻譯語言多達24種,不僅廣開台灣對西方文化的視野,間接也幫助了台灣經濟的成長。

當“以語言服務社會”的理想逐步實現,艱苦的日子也漸漸結束。

“出獄後的日子,我走得很辛苦,也很艱難,但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跌倒。”

出於對孩子的愛與希望、責任與重負,所以即使面臨牢獄之苦,或求生存卻為殘酷的社會現實打壓,嚴秀峰都能克服困難,堅持朝自己應走的道路前進。

於是,不被命運擺佈,以過人毅力開創出一番事業的嚴秀峰,自然贏得族人的敬仰,邀請她主持捐贈古宅計劃。

然而將數億的私有古宅捐給曾經關過她又槍決過她丈夫的政府,又是如何的心情轉折呢?

“先生的犧牲和我無故坐牢的委屈,當然覺得憤慨不已。”嚴秀峰說。

“但是這和保存文化資產完全是兩回事。”

她表示,李家祖先從福建同安渡海來臺墾拓,歷經日據、台灣光復,及至李家子孫參與受難的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時期,

所以古宅的保存,不單只是保留中原古建築風貌,還包括保留一幢象徵李家祖先對台灣無私奉獻的精神堡壘。

因此,多年來,她一步步苦口婆心勸服七房族人認同,再將紛亂龐雜的產權劃分清楚,才完成將祖先文化遺產流傳後世的使命;

更重要的是,她還獨力完成四千人的文化資產保護法連署,促使台灣文化資產保護法更周延。

“若非我的堅持,這麼大的一幢豪宅,絕不可能完成捐贈。”嚴秀峰如是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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